青年失业率攀升,努力不再是成功的保证
在东亚,新年时代的处境通过网络流行词汇具象呈现。中国有烂尾娃、全职儿女等,韩国有三抛、五抛、七抛时代及地域超限,日本有尼特族与蛰居族。一种共通现象蔓延:高学历难觅稳定工作,薪资增长停滞,房价飙升,年轻人集体失去对未来的信心。
“努力不一定成功,但不努力一定会失败”,这句东亚父母的勉励,对上一代人适用,对2020年代年轻人却已格格不入。2023年7月,中国国家统计局公布,16 - 24岁青年失业率高达21.3%,8月该数据暂停公布,引发舆论哗然。清华大学与北京大学学者联合研究显示,实际失业与低职就业合并比例可能接近40%。2024年中国高校毕业生人数突破1179万,创历史新高。
韩国情况同样严峻。2022年,15至29岁青年失业率为9.6%,远高于整体人口失业水平。且这些青年就业多集中于低薪无保障职位。首尔大学社会学研究显示,逾四成受访青年认为努力难以改善经济状况,社会上升通道窄化。
学历与报酬失衡,读书改变命运受挑战
上一代人考上大学几乎保证体面工作,如今大学生却成“卷”主体。中国人社部数据显示,2023年本科生平均起薪仅6050元人民币,低于北上广深基本生活成本,甚至低于外卖员和网约车司机收入。
台湾方面,2023年大学毕业生平均月薪33000元新台币,考虑通货膨胀,薪资几乎20年未涨,同期房价指数成长超过52%。学历与报酬失衡,让“读书改变命运”的逻辑面临挑战。
部分青年为避免长期失业,选择灵活就业或投入零工经济。2023年,中国美团平台约有570万名外卖骑手,其中45%为35岁以下青年,大专以上学历者占比超过25%。日本非正规就业者中,约36%为20至34岁年轻人,他们缺乏社会保险、年终奖金与升迁机会,长期处于经济边缘。
阶层流动期望下降,社会进入压抑稳定状态
阶层流动期望急剧下降。2019年韩国统计厅社会调查报告显示,只有22.7%的受访者认为通过一生努力提高个人社会与经济地位的可能性很高,比10年前减少14.9个百分点;对于下一代通过努力实现阶层流动的可能性,只有28.9%的受访者认为可能性很高,比10年前下降19.4个百分点。
在中国,2022年中国青年报社社会调查中心调查显示,约60%的受访青年认为阶层固化严重,向上流动难度大。当阶级复制取代阶层流动,拼命努力不再带来回报,社会进入高度压抑的稳定状态。
房价高企,成家立业目标成幻影
在传统东亚社会,成家立业是成年与责任的标志,买房几乎等同于安身立命。但对今日东亚青年而言,这一目标正从现实变为幻影。
2023年全球住宅可负担性报告显示,东亚主要城市包办全球房价收入比最高的前十名。上海以46.6倍居冠,北京45.8倍,香港44.9倍,首尔30.8倍,台北29倍。在北京,一位年薪20万人民币的白领,需13年才能买下一套均价300万的一居室,还未计入首付、贷款利息与生活成本。
在中国,买房与婚姻、生育、教育等人生节点绑定。贝克研究院2023年调查显示,87%的年轻人认为结婚前必须拥有住房。这一观念深植于家庭与配偶的社会期待中,让多数青年望房兴叹。
首尔年轻人也面临困境。2022年首尔平均公寓价格为12亿韩元,20 - 39岁青年平均年收入仅3800万韩元,房价收入比高达31.5倍,大量青年只能选择全租。台湾年轻人面临高学历低收入与高房价低首付能力的双重压力,社群平台充斥着“买房要靠爸妈,不如租一辈子”等言论。
婚姻与住房关联紧密,生育率下滑
在东亚传统观念中,婚姻与住房关联极为紧密。清华大学社会学院2022年对北京市300对新婚夫妻访谈显示,89%的男性在结婚前购置了住房,男方无房时结婚比例大幅下降。这不仅造成对无房男性的婚姻歧视,也导致青年对婚姻与生育的延迟与逃避。
住房问题成为生育率下滑的重要推手。东亚主要经济体总生育率全面低于更替水平,韩国为0.72(世界最低),台湾为0.87,日本为1.26,香港为0.77,中国大陆2023年官方数字为1.01。
各国虽出台鼓励生育政策,但难以对抗结构性困境,如生活成本过高、育儿负担沉重、女性职场歧视等,年轻人即使想生也不敢生。
情感与家庭制度性瓦解,独身成为新常态
从中国的“四不青年”(不恋爱、不结婚、不买房、不生子)到韩国的三抛、五抛、七抛时代,再到日本的独身时代,情感与家庭的制度性瓦解成为新常态。
中国媒体形容部分青年为“四不青年”,广州市共青团2022年调查显示,符合这四项特质的青年占比超过12%。他们受过高等教育,收入稳定但有限,社会压力沉重,情感需求转向自我取悦或网络互动。
韩国社会学界十年前提出“三抛时代”,后延伸至“五抛”“七抛”。2023年韩国统计厅资料显示,2022年全国结婚登记为19.2万对,创下1970年以来最低纪录,女性平均初婚年龄推迟至31.1岁。
日本亦步入独身社会模式。厚生劳动省调查指出,2022年30至39岁日本男性中,38%从未结婚,过半表示缺乏恋爱经验或不相信自己能拥有恋爱关系。
女性角色变化,对传统婚姻质疑疏离
过去几十年,东亚女性教育水准与职业参与率大幅提升,但婚姻与职场制度设计未随之改变。当代年轻女性面临双重负担,既要承担传统家庭角色,又缺乏职场公平与育儿支援。
韩国女性政策研究院2022年指出,64%的20 - 34岁女性认为婚后生活会让自己失去自由与选择权。在台湾,不婚女性被视为理性选择者的比例持续上升。在中国,“躺平”与“单身经济”成为新趋势,反映女性对传统婚姻安排的普遍质疑与疏离。
年轻人转向个体化选择,情感不再是社会压力附庸
年轻人并非不渴望爱情,而是制度不再提供支持,社会不再给予保障,情感不再有出口。他们转向个体化选择,如线上陪伴、虚拟恋人、AI聊天、无性社交、柏拉图式友谊、同性社群、自我疗愈旅行、兴趣社群、心理咨询等。
阶层复制现象严重,教育与努力信仰崩溃
“知识改变命运,寒门出贵子”曾是东亚家庭的希望,但当代年轻人意识到努力未必带来回报,出生往往比奋斗更重要。
北京大学中国教育财政科学研究所报告指出,家庭背景对教育机会影响显著。台湾中央研究院研究也表明,家庭社会经济地位较高的学生更容易进入资源丰富的大学,并获得较高薪资和职业声望,导致社会阶层固化。
过去进入名校等同于获得上流通行证,如今东亚教育体系呈现高投入低回报的结构性失衡。中国2023年高校毕业生达1179万,研究生录取人数突破140万,远超产业吸纳能力,大量高学历青年转向基层岗位或零工市场,学历贬值。韩国高考压力与补教支出居高不下,却难换对等回报。
资产集中,年轻人无立足之地
瑞银2022年全球财富报告显示,中国大陆40岁以下人群持有的可投资资产仅占全社会财富不到16%,台湾与韩国该比例不足20%。八成社会资产集中在40岁以上族群,且高度集中于少数家族或地产资本之中,年轻人在资产市场几乎无立足之地。
一线城市的房产、金融工具、创业机会被早一代人圈占,年轻人只能作为资源租用者、利息承担者与机会旁观者。这不仅是资源分配不公,更是社会潜在不稳定因子。
制度设计导致阶层复制,年轻人对社会制度失去信任
以教育体系为例,顶尖资源高度集中于少数精英学校,入学管道与家庭背景密切挂钩。中国大陆北大、清华本科生超60%来自城区重点高中与高收入家庭,农村生、县中生比例萎缩。职场与资源分配上,关系网络、实习门路、推荐机制、家族资本成为晋升与机会的潜规则。
这样的结构性现实,导致年轻人逐渐放弃对社会制度的信任。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(OECD)报告指出,2023年韩国20至39岁人群对国家政府的信任度低于其他年龄组。中国知乎、豆瓣等社群平台上,“阶层躺平”“上岸幻觉”等词汇广为流传,折射出普遍的心理疲劳与社会幻灭。
零工经济兴起,年轻人处于漂浮式就业状态
当固定职位不再保证稳定,终身雇佣成为历史,越来越多东亚年轻人以打零工为生。从外送骑手到平台接案,从兼职直播到短期客服,他们处于漂浮式就业状态,没有保障、升迁与未来。
零工经济在东亚更像是制度性退让,是主流雇佣市场拒绝吸纳青年的证明,也是社会保障体系对新时代的沉默。中国人社部2023年资料显示,全国从事灵活就业人数突破2亿,相当大比例为35岁以下青年,多从事劳力密集性工作。
韩国2024年数据显示,20至29岁工薪劳动者中,临时工人数达146.1万人,占比43.1%,创历史新高。台湾社会鼓励斜杠青年与自由接案,背后却是就业市场缩减与青年无奈选择。
这种非正式就业心态,让年轻人长期处于焦虑中,无法规划未来,没有退休金、房贷资格,难以组建家庭或承担育儿责任。
工作与价值感断裂,年轻人与制度疏离
在传统社会,工作是人与社会连接、实现自我价值的主要途径。但对当代零工青年而言,工作更像生存性机械任务,目的仅为填补现金流。
心理学研究者指出,当工作无法带来稳定性、社会认可与未来预期时,年轻人会逐步与制度疏离,导致存在性空虚与社会性撤退。这是日本尼特族与中国躺平族、社恐青年的心理根源。
代际认知落差,情感隔阂与文化撕裂
当代东亚年轻人活在由上一代定义却已失效的规则中。他们被要求努力买房、成家立业,却发现无从努力、无力置产、无意组建家庭。这种与父母辈的巨大认知落差,不仅是经济问题,更是文化与心理层面的撕裂。
中老年人常将年轻人困境解读为不够努力、抗压性差、太爱玩;年轻人眼中的父母辈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,不懂现在社会有多难。这种对话失联造成巨大情感隔阂,使亲子关系陷入道德审判与失望循环,年轻人选择沉默、疏离甚至逃避。
网络文化成为情绪出口,反抗被商业体系吸收
无法说出口的情绪,在网络文化中寻找出口。“内卷”成为对无效努力的嘲讽,“躺平”象征主动退出竞争,“摆烂”是对抗期望、拒绝负责。
在中国,“躺平学”成为青年必修课;韩国年轻人用“地域朝鲜”形容无望社会状态。这些词汇不仅是流行语,更是自我疗愈的集体语言,年轻人从中找到认同、获得心理支撑,构筑消极团结。
有趣的是,这种看似反抗的语言与姿态迅速被商业体系吸收与包装。“躺平”周边产品、“社恐友善”咖啡厅、“摆烂日记”手帐等商品热销,资本将反抗转化为新的消费动力,使青年处于更深矛盾中。
青年无法参与社会,成为社会焦点问题
令人忧心的不是青年选择不参与,而是他们无法参与。在日本,被称为“SNEP孤立无业青年”的人群在20 - 39岁族群中占比接近6%,他们完全抽离于社会之外。
中国的“全职儿女”现象也成为社会焦点,这些青年回家依赖父母生活,以照顾父母为名,实则退出职场与社会竞争。